谁说绍兴的爱情故事只有陆游和唐琬，狂人徐渭同样深情款款
坐来不觉西窗暗 飞尽寒梅雪未晴
今天的绍兴，陆游与唐琬的沈园之恋，家喻户晓。但还有一段可与陆唐媲美的风流故事却鲜为人知，那就是徐渭与潘似。感情是个很神秘的东西，如果倾心投入，我们一生往往只够爱一人。就是大师徐渭，也如此。 潘似之后，徐渭又经历了多位女人，但再也无法上心。
01
青藤寂寞
谁念此处花开
从绍兴老城区的解放路拐入一条叫前观巷的小街，再沿着南北走向的石板路，走入大乘弄，前行几十米，就来到青藤书屋。这里是明朝杰出的文艺狂人徐渭出生和读书之处，明末画家陈洪绶也曾慕名而来，寓居于此。
大乘弄狭长而古朴，只容人走，不容车马。两边老屋的墙壁上零星地长着暗色苍苔，很容易地让人感受到这里凝重的年轮。
青藤书屋规模很小，是清代建筑，现存两间花窗平屋，坐北朝南。前室南向，窗外有小天井，西首栽有青藤一株，盘曲如虬。徐渭幼时，曾在庭中植下一株青藤，其别号和书屋名字因此得来。徐渭生前曾画过一幅《青藤书屋图》，并题诗自嘲，表达自己的贫穷与不合世俗：几间东倒西歪屋，一个南腔北调人。如今，屋里依然悬挂着这副对联。
徐渭有个号叫“天池”，就是得名于小天井中的那片小池 。“天池”如今还在，小金鱼在里面自在游弋。水中建有一柱，支撑小屋，上有徐渭手迹“砥柱中流”。据说，天池之水，不管雨旱，总是同一水平线，从不涨落。
书屋后室北向，现辟为徐渭文物陈列室。门外也有一片小天地，一株独木，倔强地升向天空。
古屋的主人500年前已羽化而去，其屋舍也是兴废更替，历尽沧桑，后人为恢复古屋原样而在院中补植的芭蕉、竹林、石榴、女贞和青藤，仍然显示着古屋原主的志趣、性格和爱好。
小小的庭院里有两口古井，还有一棵高大的根杏树，每到秋来，古井无波，黄叶满地，使这里总是显得寂寞而庄重，魅力独特，最适合人们怀古的心情。
徐渭一生，才华横溢，不阿权贵，遭遇坎坷，一株青藤，恰是他一生不屈的写照。他七十岁的时候，还专门为手植的青藤写诗作画：吾年十岁植青藤，吾今稀年花甲藤。写图寿藤寿吾寿，他年吾古不朽藤。果然，在徐渭作古五百年后，青藤依然代表着主人，在这里高傲地睥睨着来往的行人，长青不朽。
在绍兴，与沈园和鲁迅故里等景点的摩肩接踵相比，青藤书屋真是格外寂寞，来这里的，永远只是极少数的游客。今天的我们，大抵只记住了徐渭书画的张力，只记住了他杀妻入狱的疯狂，只记住了他对官场偏执的厌恶。但除了这些，徐渭还有很多值得看的故事，古古阁这次着重要讲的，是他与首任妻子潘似一段柔美而如流星划过的爱情。
青藤书屋一片寂寞，谁念此处花开？
02
神仙眷侣
美好曾经来过
今天，陆游与唐琬的沈园之恋，家喻户晓。但还有一段可与陆唐媲美的名士风流故事却鲜为人知，那就是徐渭与潘似。
徐渭一生，尝尽艰辛。出生苦，中年奋斗苦，老年贫病交加更苦。
徐渭的父亲徐璁，原配夫人为童宜人，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徐淮徐潞后，生病死了。后来，在云南娶了第二个老婆苗宜人，苗宜人不能生育，徐璁晚年又纳苗宜人的侍女苗氏为妾，生徐渭。徐渭出生一百天，父亲就死了；十岁那年，因经济困难，生母被苗宜人卖掉，徐渭生母被夺，心情特别难过。所以，他的童年，虽然获得了苗宜人的倾心关爱，也读了不少书，琴棋书画、骑马射箭样样能，但内心真是压抑不快乐。
徐渭一生，处在明朝由盛转衰的黑暗时期，长大中秀才后，每隔三年去乡试，因为不会搞腐败，性格又桀骜不驯，所以虽然满腹经纶，但八次未能中举，真是欲哭玩泪。他只好到胡宗宪手下做幕僚，这段时期，过了一段较优越的日子，但因为胡宗宪投靠的是严嵩，这位大奸臣倒台后，胡宗宪虽然抗倭有大功，但还是被政敌投入狱中至死。
徐渭对苦有很深的理解，欲说还休，经常化悲苦于嘻笑幽默之中，所以，在民间，关于徐文长的故事特别多。他曾写过一副对联：乐难顿段，得乐时零碎乐些；苦无尽头，到苦处休言苦极。
当然，徐渭一生并非全是苦，他也有过甜美的爱情。徐渭和潘似的故事，在绍兴的城市故事中，可称得上是陆游与唐琬的姊妹篇，同样短暂、美丽而让人心痛。
徐渭是个神童，有过目不忘的本领，九岁能写出举人的文章，十二三岁吟诗作赋很牛叉了，十六岁模仿杨雄的《解嘲》写成《释毁》，名动一时。但十七岁参加童试，应考秀才，不中。 嘉靖十九年（1540），二十岁时，再去考秀才，还是不中。
徐渭从小才学出众，秀才都考不中，自尊心大受伤害，五内俱焚。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两千言的信，上书考官，激昂悱恻。这封信还真把考官打动了，让他复试，终得秀才。
此后，二十多年中，他又八次赴杭乡试，皆不中举。当时社会腐败，官场黑暗，徐渭家境贫寒，又桀傲不驯，不会打通关节，即使满腹才学，也中不了考官的意，所以屡试屡败。
徐渭中秀才后，在绍兴名气渐大。他有一位表兄，叫童若野，在锦衣卫工作。有一位绍兴同僚，叫潘克敬，是富商子弟，任锦衣卫给事，将外放为广东阳江县主簿。潘克敬听童若野介绍后，看上了徐渭的才华，获知徐渭还没未婚娶时，便有意将自己长女许配给他。
绍兴当时攀比之风甚厚，嫁女时，都要求获得男方的高聘金，如果聘金低，就会遭人耻笑，所以很多人讨个老婆，就要被弄得几乎倾尽家财。那些富裕人家，娶妻时，都是动不动就向女方交纳六七百两银子。
此时的徐渭，穷得叮噹响，暨无产业继承，又无赚钱工作，完全依靠兄弟徐淮支持而谋生，迎娶十分困难。潘克敬很通达，根本不计较聘金之事，就将徐渭赘入府中。有人闲吃萝卜淡操心，嘲笑潘克敬说，你招女婿，名也好，利也好，总得求一样嘛，徐渭啥都没有，你看上他哪里？潘克敬说：你们所说的名利，我觉得都是不足挂齿的，这个世界，有些人喜欢趋炎附势，有些人还是喜欢雪中送炭的，我这个女婿，他现在处于困难时期，不必给我利；而且，我觉得他是个有才有志之人，你们怎么能这么取笑他呢？
按照时俗，潘家只有没有儿子的情况下，才能招上门女婿，而潘克敬是有儿子的，叫潘涛，比其女儿年龄大。有儿子也招徐渭，足见潘克敬胸怀的博大，也足见他对徐渭的相知与看重，十分难得。
1541年，徐渭和潘似在阳江官舍中结婚，媒人是当地寺丞刘公。潘似婚时十四岁，温柔娇美，徐渭二十一岁，风度翩翩。婚礼很隆重，后来妻子逝世后，徐渭还这样写诗回忆新婚场景：
华堂日晏绮罗开，
伐鼓吹箫一两回。
帐底画眉犹未了，
寺丞亲着绛纱来。
这年冬天，徐渭因为二哥徐潞去逝，而告别娇妻，赶回绍兴奔丧。1542年的整个春天，徐渭都在绍兴度过，天天思念新婚的妻子，写下《南海曲》，表达自己的思念：
一尺高鬟十五人，
爱侬云鬓怯侬胜。
近来海舶久不到，
欲穿玳瑁簪未曾。
十五妙龄的潘似，腰如弱柳，发似乌云，惹得徐渭这位才人的情思，如江南的春雨，绵绵不绝。路途遥远，没有爱妻的音讯，徐渭更加眷恋，自言自语，总是在爱的幻想中，念叨着：你身体健康不？买的簪子插在头上不？
熬到夏天，徐渭终于赶往阳江，与潘似团聚，帮助岳父处理公文。
婚后，徐渭与潘似性情相投，非常恩爱。当时潘氏还没有大名，徐渭看她性格耿介，与自己相似，遂以“似”为她取名，字“介君”。
生活中，潘似聪明、朴实、大度、谨慎，对徐渭和家人的照顾都特别用心，一大家子无日不欢，相处不错。
1543年，二十三岁的徐渭，再赶回杭州参加乡试，又不中。这时，潘克敬也因为官职变动，全家都返回了绍兴。接下来一段岁月，徐渭在绍兴与众多名士交往，喝酒吟诗，登高作赋，虽然不中举，但天天有娇妻相伴，有朋友对答，日子还是逍遥快乐。
徐渭的成长历程，一直是孤独的，潘似以一个少女特有的美丽与温柔，给他极大的慰藉，带来他终身难忘的甜美。
我们可以想见，名落孙山的徐渭，带着一身沮丧归来，潘似仍然微笑着，高髻如云，倚门迎接，告诉夫君，没有官不要紧，钱不多不要紧，我只在乎与你老去，白头相守。有这样的抚慰，哪颗灰心不重生枝节焕发生机？
1545年春天，潘似生下一子，取名徐枚，徐渭满心欢喜。只是，好景不长，这一年的夏天，徐渭的长兄徐淮也逝世了，这位一生都在求仙问道的兄长，花光了全家的所有钱财，他死的时候，有豪强趁火打劫，抢去了徐家仅存的房产祖业。青藤书屋，徐渭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。
打击接踵而来，这年冬天，潘似病死。她得的是肺病，俗说为“少年痨”，在古时是绝症，明末名妓董小宛之死，得的也是这种病。潘似身体本来较弱，生育后病情更趋严重，以致卧床不起，死时年仅十九岁。
03
挥之不去
思念杳如春梦
接二连三的变故与打击，使徐渭非常痛苦，他那早已罢官回家的岳丈，也因为日夜操劳而头发尽白。
与潘似五年的婚姻生活，是徐渭一生最幸福的时光，从此，对这位妻子的思念，他一生挥之不去。
潘似逝世的第二年，她的兄长潘涛要去北京，徐渭写诗送行，由兄及妹，想起去年还一起为家人送行，今年却已是隔世之人，徐渭悲从中来：
去年八月吾入科，
二妹开帷送五哥。
今日五哥复北上，
房空镜暗馀轻罗。
二月梨花几树云，
九曲黄河千尺波。
忽然念此杳如梦，
落日当舡烟雾多。
1547秋，徐渭带着三岁的儿子徐枚离开了潘家，但对亡妻的思念，一直不断。
一次，徐渭在睡梦中见到妻子，醒来泪如雨下，写下两首悲切的《述梦》诗：“伯劳打始开，燕子留不住。今夕梦中来，何似当初不飞去？怜羁雄，嗤恶侣，两意茫茫坠晓烟，门外乌啼泪如雨。”“跣而濯，宛如昨，罗鞋四钩闲不着。棠梨花下踏黄泥，行踪不到栖鸳阁。”
潘似去世多年后，一天，徐渭搬迁书房，看到当年结婚时的书札，凄惋之情不可抑制，一口气写了七首绝句怀念亡妻：
十年前与一相逢，
光景犹疑在梦中。
记得当时官舍里，
熏风已过荔枝红。
掩映双鬟绣扇新，
当时相见各青春。
傍人细语亲听得，
道是神仙会里人。
……
箧里残花色尚明，
分明世事隔前生。
坐来不觉西窗暗，
飞尽寒梅雪未晴。
徐渭在书房窗口，枯坐一整天，思念着妻子，多年前的甜美，历历在目。
潘似亡后十年的冬天，一个大雪夜，潘家又将潘似用过的一些旧物交给徐渭，其中有一件红衫，上面依稀留有潘似穿过的痕迹。徐渭睹物思人，失声痛哭：
黄金小纽茜衫温，
袖折犹存举案痕。
开匣不知双泪下，
满座积雪一灯昏。
字字真情，这不是苏东坡怀念王弗写“十年生死两茫茫”的翻版吗？这不是陆游思念唐琬写“犹吊遗踪一泫然”的再现吗？
04
除却巫山
人生再无深恋
感情是个很神秘的东西，如果倾心投入，我们一生往往只够爱一人。就如大师徐渭，也是如此。
潘似之后，徐渭又经历了多位女人，但再也无法上心。徐渭其实是个孝子，他的亲生母亲被卖掉后，他一直牵挂，后来，他一有条件，就把母亲找了回来。并且同时从杭州买回一个妾，叫胡氏。起初，两人生活还算融洽。但不久，情况出现了，胡氏不孝道，常与徐渭母亲闹矛盾，徐渭写下一个“劣”字后，不得不将胡氏卖掉。胡氏提出诉讼，徐渭为此花了不少精力。
1559年，徐渭与杭州王家办了婚事。这次婚姻极其短暂，只存在了几个月，徐渭便离开了王家。这段婚姻只有鬼知道徐渭经历了什么，他在晚年的时候，还写文章表示对这段婚姻恨恨不已，仿佛遭遇了骗婚似的。
再后来，徐渭入了胡宗宪总督府，做幕僚，他脑袋聪明、文笔精彩，还颇有军事才能，深得胡宗宪喜欢。胡宗宪是个豪爽之人，不仅给徐渭开了很高的工资，并又出钱，为他迎娶了漂亮的张氏，并生下一子叫徐枳。
从徐渭的诗文来看，张氏应该没什么不好，因为我们看不到关于她的负面文章。只是造化弄人，因为胡宗宪是站在大奸臣严嵩的队伍里的，严嵩倒台后，胡宗宪也被政敌弹劾清算，徐渭担心自己也被牵扯进去，长期出于一种高压状态，慢慢地加重了焦虑和抑郁，他间歇性的精神病越来越严重。发病时，他曾多次自杀，都差点丢命。后来，不知何因，他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，杀死了继室张氏，换来七年牢狱之灾。
徐渭出狱后，没有再续弦，度过了穷困潦倒的晚年。胡宗宪后，再也没有厉害角色来赏识他，一幅水墨葡萄成为他真实的写照：
半生落魄已成翁，
独立书斋啸晚风。
笔底明珠无处卖，
闲抛闲掷野藤中！
但因为环境的恶劣和性格的偏执，使他在艺术追求上有着一种与常人完全不一般的爱好和创新，从而使其书画诗文作品充满着独特的张力，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种“光芒夜半惊鬼神”的精彩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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